

景建平回母校講解自己對新工科人才培養的見解
采訪他是一件體力活。
我們到達他南通分公司時,他也剛好從總公司蘇州凱蒂亞半導體制造設備有限公司開車趕過來。他這一開口,就從9:30一直談到12:30,直到分公司主管走進會議室,他才猛然醒悟誤了吃飯時間;跳過他下午給成都趕來的幾位碩士生、博士生的授課時間,下午6:00他選擇了一家日本料理館繼續接受我們采訪,這一開口又講到午夜——來到月明星稀的夜空之下,我舒展了一下做記錄做得僵直的手指,看一下表:半夜11:00。要不是我們提醒他第二天早晨還要乘飛機去成都給政府官員講課,他口中的故事還將繼續。
其實與我們握手告別后,他回去依然會像往常一樣繼續工作或學習到凌晨一兩點。一般情況下,他每天準時在6:30左右起床,然后一邊煮咖啡一邊對自己的身體進行“熱啟動”——沖熱水澡,早餐后送孩子上學然后上班。幾十年來,他一邊癡迷于學術,一邊醉心于高科技企業;他喜歡當教授,做了國內3所大學的客座教授,而其主業卻是經營蘇州、南通、天津、珠海和日本名古屋的5家高科技公司。
“你贏得了別人‘雙份的人生’。”當年的任課老師張濤發出如此的感慨。
這就是國際一流大學——東京工業大學的工學博士、1982年進入常州輕工業學校工業企業電氣化專業(現電氣自動化技術)學習的杰出校友景建平。
一、天府之國的大學這樣介紹景建平
位于“天府之國”的教育部直屬、國家“985工程”“211工程”重點建設大學電子科技大學在其研究生招生網站如此介紹他們的博導、碩導景建平:
“景建平,1966年12月出生于蘇州,國際一流大學——東京工業大學工學博士,主要從事半導體制造設備、智能機器人、視覺機器以及模糊數理科技領域的研究。曾在國際學術刊物上發表多篇學術論文,并擔任多個國際學術會議主席,獲得會議最優秀論文獎。具備卓越的團隊領導與企業管理能力。回國前曾在日本著名的半導體制造設備公司擔任系統工程師、首席工程師等重要技術職務,后任日本株式會社KTI代表取締役社長。擁有十多年平板顯示器及半導體制造產業用尖端制造裝備的研發、設計、制造經驗。先后為日本等國際一流平板顯示器、半導體制造廠家擔當設計了多條世界最先進的大屏幕等離子、液晶顯示器制造、IC卡制造用OLB裝備,曾參與了高世代液晶面板制造線的規劃,并擔當過高世代面板制造用部分關鍵設備的研發、設計。2007年回國創辦了蘇州凱蒂亞半導體制造設備有限公司。2008年獲得了蘇州市工業園區科技領軍人才稱號。公司開發制造的多種平板顯示器制造裝備填補了國內空白,技術水平達到國際領先。公司取得了良好的經營效益。對推動中國半導體制造裝備產業的形成與產業創新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這行文、口氣、情感,倒像是央視“感動中國”人物頒獎詞,一派豪邁氣概。
若與景建平本人交談,則可感受更多精彩。不管是東渡扶桑孤軍奮斗,還是回歸本土,故事一茬又一茬。
我們還是從他的求學之路說起吧。

景建平回母校到胡格班訓練現場參觀
二、在日本,有人向他臉上扔圖紙,有人朝他鞠躬
一千多年前,范仲淹在今天蘇州中學的位置上,創辦了“蘇州府學”。這位偉大文學家的那句“勸天下之學,育天下之才”,究竟對這片土地產生了多大影響,我們很難量化;其“天下”二字僅僅是指華夏大地還是指向整個世界?人們也不得而知。1982年夏秋之際,一位初中畢業的白面書生帶著這傳承千年的文脈離開了蘇州中學,以高分扣開了常州輕工業學校竹籬笆校門。此時的常州輕工業學校,地處常州東郊,周圍被一片農田包圍著。農家肥的味道伴隨農村村委大喇叭里“二十年后來相會”的歌聲一起飄過圍墻,滋養著校園內淳樸而優秀的學子。大家在學校唯一的一幢樓房內上課、做實驗,以教室作寢室呼呼大睡,用洋井“嘎子嘎子”打出地下水,讓水沿著槽流淌,大家順著水槽一字排開洗臉刷牙。
“學校的艱苦環境給了我們很好的鍛煉,影響了我的一生。”景建平沉浸在回憶中。
進校時他個子并不高,至于最后長到了一米八,完全是計劃外的事情,但白面書生的模樣并未改變。1986年7月景建平畢業,他坐上常州至蘇州的列車到蘇州香雪海冰箱廠報到。一路上,他翻看著自己的中專畢業證書,一種對知識的饑渴感竟越來越強烈。
1992年,他用一句“不成功便成仁”向父親表達了東渡日本求學的堅強決心。父親在失眠幾天之后,拿出了家中所有的存折。加上同學送來的兩萬元人民幣,就這樣,景建平在東京的芝浦工業大學爭取到了一個學號。
說起芝浦工業大學本科生的面試,景博士特別感謝常州輕工業學校的那批要求嚴苛的教師。有一門叫單片機的課程,在老師的嚴苛要求下他學得特別扎實,等到了日本參加芝浦工業大學的本科面試,一番侃侃而談,面試老師中途打斷當場宣布:“這門課你免修!”好幾門課程的免修,讓他直接插入了芝浦工業大學本科二年級,這也使他積攢下了大量的時間用于勤工儉學維持自己的學習生活。再后來,東京工業大學碩士生名單中有了景建平的名字。他不需要專門考博士,因為碩博連讀。

耄耋之年的任課老師在網上查看景建平的資料
東京工業大學是國際一流大學,得過三個諾貝爾獎,很受日本人敬畏。當在一起座談的日本人聽說景建平的博士學位來自東京工業大學時,常常會驚訝地打量他半天,然后突然站起身,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口中大叫一聲“斯古油!”(日語“厲害”“佩服”)!有一次因加班汽車超速被交警攔下,詢問時交警聽說他是東京工業大學畢業的博士,原本就和藹的態度越加和藹,提醒他讀了這么好的大學,更應珍惜生命注意安全。
然而,“斯古油”歸“斯古油”,他在日本某工廠勤工儉學時,臉上照樣被日本工程師扔圖紙。日本工廠對新來員工的嚴厲是出了名的,那些有資歷的工程師一看你圖紙出錯或者哪道工序出錯,會毫不留情地將圖紙扔到你的臉上。被扔上兩年,你就過關了。
“當時我是這家工廠唯一的一個外國人。我被扔圖紙的次數是最少的。”日本工程師嚴厲的要求,推著景建平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上升。

腦中的構思物化為一根根交錯的管線,這該有怎樣的一個傳奇的過程?
三、幾十年來,他始終“腳踩兩條船”
癡迷于學術,又醉心于高科技企業;喜歡當教授在講臺侃侃而談,同時又在五個公司轉悠當老總當工程師當培訓師——雖然“腳踩兩條船”,但這兩條船始終并駕齊驅。
這就是景建平的工作狀態。
“我的研究方向不是‘機電一體化’,而是‘智能機電’。”訪談中,景博士多次強調自己的研究方向。他的博士生、碩士生招生專業為控制科學與工程,研究方向有三個:復雜系統與智能信息處理、模式識別與智能系統、檢測技術與自動化裝置。他對大學本科智能機電專業課程的設置有一套自己的思路。他早于教育部兩年就提出了“新工科”這一概念,認為應當將機電一體化與智能系統科學融合,培養智能制造裝備方面的人才。
他在讀碩士研究生的第二年,就在國際智能與應用學會(ISIA)獲得“最優秀論文與發表獎”,從而奠定了他一生的學術之路。他曾經擔任IWACIII2011第二屆國際先端計算智能與智能情報科學國際學術會議主席。他一直與日本學術振興協會和日本技術振興協會保持密切聯系,與世界一流學術專家保持經常性溝通——奧,這話不準確:景建平本人不就是世界一流學術專家嗎!
景博士好讀書。清華大學液晶工藝研究所的一位學者到日本名古屋景建平的住所去過,他上下打量著景建平家徒四壁的房子和層層疊疊滿屋子的書籍,十分感慨:“你讀書讀出代價來啦!”在日本,圖書價格非常昂貴。
其實他所讀的書何止是專業書籍。在常州輕工業學校讀書時,在其班長眼里就是個“亂七八糟的書都要讀”的人。日本留學時,有段時間竟然讀連很多日本學生都沒讀過的日本古詩詞。他南通分公司的主管表示:“跟景總交談,感覺他不是個商人,而是個文人。”
“多讀書,才能讓你強大。”景建平一邊說著一邊順手將屏幕閃動的手機翻了個身倒扣在桌面上。
1998年,他所從業的公司要用一臺計算機控制所有的控制系統,整個系統投入1000萬元人民幣。這個大工程壓在他一個人頭上,他為此讀書思考了兩個月才動手寫方案。

與當年的任課老師張濤一起探討智能機電技術
“你公司為何要出資500萬與電子科技大學共建凱蒂亞-電子科大智能制造裝備共同研究室?你為何要親自培養博士、碩士呢?”
“因為與大學合作培養出來的博士生、碩士生才能直接為我所用。”景建平回答。
“國內的勞動力很貴,但是工程師很便宜啊!在日本,一個工程師年薪人民幣五六十萬上百萬,國內才多少?我要根據我的企業和社會對知識結構的要求培養博士、碩士,”景建平為自己的“私心”微微一笑,“學生在企業通過實踐將理論知識‘斷片成章’,這樣才能成為成熟的工程師。”
與景教授交談,感覺“教授味”很濃。“侃侃而談”、“娓娓道來”、“滔滔不絕”,這三個成語恰好形容他交談時的狀態。他對培養學生的熱衷程度、他對專業課程設置的見解深深感染著我們。

在南通的公司為碩士、博士研究生授課
對于做企業,他似乎并不在意市場競爭的壓力,因為他的客戶主要是世界500強,海外客戶群其他公司挖不走。“第一,我有世界頂尖的技術,一般人并不具備;第二,我對國外市場尤其是對他們的文化很了解,一般人不具備這個條件;第三,我有一套帶團隊的方法,一般人做不到:骨干工程師都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剛開始連報表、規章制度都是我親自整。”只要到景建平公司工作三年,獵頭公司都會高薪來挖人,但他們挖不走。老的一批人比如財務總監、技術總監已經跟了景建平十年了,沒有一個跟他拜拜的。
“我去北京中關村看那些互聯網企業,實在看不上眼,太低端。”景建平呷了一口咖啡,然后把杯子輕輕放下。
最高明的競爭就是避免競爭,不畏浮云遮望眼,只因身在浮云上。景建平2007年回國創業,當年就實現銷售,第二年開始盈利,第三年好幾家風投就找上門來進一步投入資金。公司屬于輕資產,注重人的培養、發揮人的價值,企業以世界高端技術勇立潮頭。他的公司已經獲得七十多項專利。
這兩條船不知他還要踩多少年。

我有梧桐樹,只待鳳凰棲——景建平站在新建的空曠廠房內談他親自帶博士碩士培養人才的目的
四、“我其實是一個無所求的人”
景建平很忙,忙到自己的安排有時要精確到分鐘。因為太忙,他辭去了蘇州政協委員等很多社會職務。
我們不妨原版照錄他口述的一周安排:今天在南通,明天7:30飛機飛成都,后天給四川官員講一天課,29號一大早經上海飛名古屋,30號上午到日本某公司確認一臺設備,下午與墨西哥大使面談,晚上10:00經大阪飛上海再到南通,因為31號南通有客人,31號下午去浙江參加生產技術會議,1號在平湖,2號到蘇州,3號一大早去北京參加日本學術振興協會駐北京所成立10周年活動。
如此忙碌的一個人,卻自稱“我其實是個無所求的人”。于是我們抓住這個問題死磕下去。
他解釋說,2002年他在日本的年薪就達到了60萬元人民幣,在日本工作多年,“現在比較看淡財富,因為一個人一生不需要多少錢。我今后想把公司交給社會,自己空出來。現在安排太滿,歇不下來,感到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是一種奢侈。”
有個朋友開著豪車來找他,他前后打量了一下,說:“每天耗這么多油招搖過市,有這個必要嗎?”
妻子說他是個只賺錢不花錢的機器,每年也就是添置兩套西裝。
“我在學術上其實也無所求,我的目標是培養學生,讓學生超過我。我在日本很多項目水平都達到了世界最尖端,我相信我在中國也可以這樣。精密機械設備只要打敗了德國、打敗了日本,你就是世界第一——我要帶著我的學生走向世界。最近我帶出來的工程師研制了一臺之前世界上還沒有的設備賣給了日本,這比我親自做更加高興更加自豪。”
蘇州凱蒂亞半導體制造設備有限公司位于蘇州工業園區沙湖科技園內。繞過智慧谷大樓,穿過創業長廊,邊走邊體驗科技園內迎面撲來的知識、技術和創新的沖擊波。陪我們散步的蘇州凱蒂亞財務總監告訴我們:有些項目,明明利潤不高,景總也要接下來,原因僅僅是“國內外都沒人做過,如果做出來,我就是世界第一”。有一次交付給杭州的一臺設備調試遇到難題,這位身兼五個公司老總、三所大學教授、年過半百的博士硬要親自上陣,用一個通宵解決了所有的問題,就像玩過家家的小孩,一不小心就玩瘋了,忘了回家吃飯睡覺。
寫到這里我們似乎有些明白了:景建平的確無所“求”,而是一生都在“玩”:玩知識,玩技術,玩創新,也就是玩他智能機電領域的“凱knowledge—蒂technoloical—亞innovation”。

凱蒂亞:知識、技術、創新。透明的牌匾,樹立在虛擬世界與現實之間

凱蒂亞南通分公司生產基地
所屬二級學院:智能制造學院
專業:工業企業電氣化(現專業名稱:電氣自動化技術)
班級:工電821
班主任:吳鶴鳴錢堯芳




